【凱顯/닝텬】告別

姜太顯小時候親眼見過天使。

小學六年級要升上國中時他在外婆家短暫待過一個暑假的時間，外婆家在一個風景優美，臨近海邊的小島上，在不是觀光旺季的時節裡幾乎沒什麼人煙，居民們生活單純，每個人家裡都有一艘小船，無聊時的休閒活動就是出海去釣魚，或是在海邊散步撿撿貝殼，在那個小島上可以體驗與都市裡完全不一樣的悠閒生活，姜太顯剛來時覺得一切都很新鮮，就算他什麼人也不認識，也沒有朋友，他還是一個人每天四處探險著，畢竟世外桃源不是每個人都能來的。

那天他如往常般去了海邊，卻發現這天的景色有些不一樣，有個男孩站在海中，海水已經淹過了他的膝蓋，他有一頭烏黑的短髮，傍晚的夕陽照映著他的背影，使他看上去閃閃發亮的，雖然還沒看清他的臉龐但感覺這個人的背影美麗的如同天使一般，好像還能看到他背後白色的翅膀，當姜太顯看的入神時，那個男孩的身影瞬間就消失在海中了，姜太顯心頭一凝，什麼也沒多想拿了救生圈就跳進海裡，這裡的海十分清澈，但奇怪的是海裡什麼人也沒有，難道剛剛那個男孩真的是天使嗎？
就在疑惑的時候，他感覺自己的腳踢到了一個物體，他轉過身就發現自己踢到的正是那個男孩，他已經沒有意識了，姜太顯將救生圈套在他身上，拉著他很努力的將他拖上岸，因為太過努力自己還不小心被嗆了幾口水，終於將他拉上安全的海灘上，姜太顯疲憊的大口喘著氣，但是沒有讓他休息的時間，他再度起身查看那名男孩，那名男孩的長相與自己不同，眼睫毛很長有著洋人的臉龐，男孩微微皺起眉頭，吐了幾口水清醒了過來，姜太顯見他甦醒這才鬆了口氣，一陣放鬆後才感到無力的躺在沙灘上，剛剛因為抓他用力過度指甲都裂掉了，感覺手指亂轟轟的疼著。

「你沒事吧？」
姜太顯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副美麗的褐色瞳孔，那雙瞳孔正倒映著他，這個人果然如同天使一般美麗。
姜太顯忍不住伸出手，大力的扯住了他的領子。
「你剛剛想做什麼？」
男孩因為這粗魯的力道微微被嚇到了，但他只是對著他眨著眼，依然不疾不徐的回應。
「真是太好了，你看起來沒事。」
「回答我。」
「我只是在想沉下去的話會不會死而已。」
「你瘋了嗎？當然會死吧。」
「那又怎麼樣呢？」
「什麼？」
「我也不知道，我只是想試試看死亡的感覺。」
男孩說這句話時像是沒有任何慾念似的，就像死亡只是去了一趟海邊那般稀鬆平凡，姜太顯鬆開了手。
「死了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。」
「是嗎？你怎麼知道呢？你有死過嗎？」
「真是個怪人。」
「很多人都這麼說呢，說我的想法很奇怪，所以我就什麼都不說了。」
男孩伸出手拉起了他，看到他手指的傷口露出了愧疚的表情。
「但還是謝謝你救了我，只是下次…不用救我了。」
「還有下次嗎？」
「那再見了。」

男孩說完轉身就走了。
姜太顯站在原地發楞著，海邊又只剩下他一個人，而天色漸漸暗下來了，此刻寂靜的就像剛剛發生的事情是一場夢似的。
也許他真的遇見了天使吧。



＊



當姜太顯從海中撈起了男孩時他深深的在心中嘆了口氣。
他沒想到同一個時間裡又能遇見他，而且他還真的又一次在海上載浮載沉，雖然他說過不用救他，但姜太顯就是沒能做到。

男孩吐了幾口水，清醒過來後就迅速恢復了正常，姜太顯都氣喘吁吁的，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，甚至還可以撿木柴來起火。
「這樣你的身體會暖和一點吧。」
甚至還貼心地這麼說著。
「要是你不嘗試死亡的感覺，我就不會感到這麼冷了。」
「所以我才要你不用救我啊。」
「我辦不到，我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，我會做惡夢的。」
「嗯～這是我的錯，我應該去別的地方死的，我會改進的。」
姜太顯看著他皺了皺眉，忽然覺得一陣荒謬，隨即就笑了起來。
「你還真是有趣。」
「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我，他們只說我看上去很無趣的樣子。」
姜太顯注視著他，火光在他清澈的眼裡閃爍著。
「姜太顯。」
「什麼？」
「我的名字。」
「喔喔……我叫休寧凱，不過你會想記得一個明天就會死的人的名字嗎？」
「那你別死，因為我會記得。」
休寧凱望著他點點頭。「我考慮看看。」

姜太顯抬頭看著天空，今晚的夜空有著星星，他轉頭卻正好瞧見休寧凱注視著他。

「怎麼了嗎？」
「這樣是可以的嗎？」
「什麼？」
「你每救我一次，就會害你受傷一次，這樣是可以的嗎？」
休寧凱說著這句話的眼神十足的脆弱，就像是一個做錯事後自責的孩子。
「我的傷口會痊癒的。」
「不要救我不就好了嗎？」
「吶，答應我不要再讓我救你了。」
休寧凱對上姜太顯的眼睛，顯得有些猶豫不決，姜太顯握住了他的手，逕自打個勾。
「就當作你答應了。」
休寧凱只是低下頭默默無語的盯著那雙握著他的手。




＊


姜太顯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救起休寧凱了。
這次休寧凱又找到了一個新的海域，每一次他都得拼命的尋找他，再度找到他時已經沒有想抱怨的想法了，姜太顯渾身濕透卻用力的、緊緊的抱住了他。
「幸好我今天還是找到你了。」
休寧凱睜開眼睛就看到姜太顯安心的表情，因為那個擁抱太痛了，所以他也忍不住回抱住他。
「太顯，鬆開點，好疼……」
「能感覺疼痛不是很好嗎？」
「我怕疼，死了還比較好。」
「我不能讓你死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你死了就是我的失敗。」
「對不起，都是我的錯。」
聽到休寧凱的道歉，姜太顯抓著他。
「雖然從來沒問過你想死的理由，但告訴我吧，你為什麼一直嘗試自殺？」
休寧凱被他扯著，暗下了眼神。
「我不知道活著的理由。」
「什麼？」
「我活著只會給別人添麻煩吧，爸媽為了我爭吵了好幾次，我覺得很抱歉，還有那些孩子們的世界總覺得離我好遙遠，我只想靜靜的沉在海裡就好。」
姜太顯皺起眉頭。
「我們還只是未成年的孩子，給別人添麻煩有什麼關係？而且你現在就是我的麻煩。」
休寧凱愣了愣，低下頭。「對不起，所以不用救我了，我──」
姜太顯緊緊的抱住了他。
「可是我喜歡你帶給我的麻煩，你只是沒有遇到真心對你好的朋友，那些人不喜歡你，也會有我喜歡你的，所以好好活著吧。」
每次找不到他，他都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，奔跑著也感覺到自己心跳莫名的加快，他只是想再一次見到他罷了。

如往常一般的星空，感受到身上潮濕的衣服逐漸乾掉，姜太顯救他起來之後總會顯得特別靜默，但休寧凱就是能感覺得到他今天有些不一樣，特別多話，平常也不好奇他自殺的原因的，只是不厭其煩的拯救他而已，還有那個特別用力的擁抱，只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詢問，他們已經是可以問這種問題的朋友了嗎？雖然看起來泰然，但他一直都只是個膽小鬼。

「對了，凱。」
「什麼？」
「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。」
「嗯？」
「暑假過得很快，我也該回去念書了。」

休寧凱盯著姜太顯閉著眼睛吹著風的側臉，他收回視線低下頭，忽然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，應該說些離別的話吧，該說再見嗎？還能再見嗎？

「明天可沒有人會救你了。」
休寧凱頓了頓，看見姜太顯溫柔看著自己的表情。
「沒有我，你會死嗎？」
休寧凱看著他沒有反應，姜太顯笑著推了推他。
「呀，你懂不懂浪漫？這時候應該要說會吧。」
休寧凱依然盯著他的笑容，姜太顯嘆了口氣傾身抱住了他。
「但是別真的死了，你未來還會遇見很多個像我一樣對你好的朋友，為了跟他們相遇而活著吧。」
休寧凱被抱著，微微點頭了。
「嗯。」

姜太顯放開了他起身要離開，休寧凱忽然拉住了他。

「太顯，謝謝你。」
「嗯，還有，離別的時候要說再見。」
「那………再見。」
「再見了。」

還會再見嗎？甚至休寧凱這個人還存不存在，從今以後他也不會知道了，畢竟休寧凱是個騙子，他答應他不會再尋死，卻總是讓他費心救他，從他看上去淡漠的眼神裡，他總是猜不透他的決定，從相遇到現在，他也從沒看過他真心的笑容，他就像是個天使，只要他轉身他就會消失在海中吧。